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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4-02-05 17:25

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二十二)

  共和国成立的前夕,根宝加紧了筹备娶回春花的脚步,他利用小资产土地转让的浪潮,为春花的娘家买回了一亩多上等的山坡湿洼地。还有一些私心重、持有大量土地的农户,纷纷变卖土地,兑换大票,卖地的人越多,就越成了烫手的山芋,根宝又为自己便宜买了几亩田地,为能体体面面地融入新中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一年是根宝最有成就的一年,他请了外地有名气的木匠,做了两个能屯几石粮食的大板柜和其他家具,又和三娃子同一天拜堂入了洞房。年轻力壮的根宝时时为弱者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少陵塬的老少爷们都竖起大拇指调侃根宝见识多、有本事,脚一闪,少陵塬都起风呢。但当根宝在新婚之夜挑下春花盖头的那一刻,眼前却是凤的模样,他静了静神,倒头睡觉了。春花借着灯光看见了婚房里自己娘家竭尽全力为自己置办的嫁妆,两个二尺八的大梧桐木箱,大姐置买的毛毡,二姐缝制的缎被,这些嫁妆一样也不逊色于婆家的门脸,她又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根宝,也没裳,悄悄躺下,也许是羞臊的缘故,睡到鸡叫,谁都没碰谁。早上,三娃子媳妇脸上泛着红光,脸不洗、头没梳,就叫了一声妈,七妈像喝了蜜糖水,高兴地应了一声,春花洗罢脸走进灶台也叫了一声妈,七妈没答应,还说道:“当媳妇要有当媳妇的样子,看三媳妇早早起来,喜眯眯的,看你,谁掰了你的馍边子了,静着脸。”
  春花一边扫院子一边想,这才进门,都是这样,日后得更加长个心眼,以防挨打,她慎记大姐的教诲,少说话,多干活,长眼色。根宝出门了,他又走在少陵塬与西安的疙瘩路上卖木头了,顺便隔三差五地照顾着凤的小货郎担子。新婚后的小屋却成了根宝的客栈,致使春花的兴致在等待中消沉。
  一些地痞耳闻根宝娶了新媳妇,肯定顾不上凤,随即更是眼馋了凤的身姿,根本不把得得放在眼里,见到凤就嬉皮笑脸地动手动脚,胡说八侃道:“麻利婆娘进灶房,脚拉风箱手擀面,两个奶头带捣蒜。”凤不甘示弱,和地痞对骂着,但毕竟是女人,占不了地痞的便宜,得得担着担子前边走或后边走都帮不了凤的忙。凤碍于根宝结婚后有了老婆,也从不对根宝说啥,卖出小货的钱也或多或少地给根宝还些本钱,日子就这样慢慢熬着。
  几个月的时间,三娃子老婆有喜了,在屋里的地位更上一层楼,七妈为了儿媳妇肚子里的孙子,为了给三娃子和媳妇补身子,挎着竹篮跑遍了少陵塬的旮旯拐角,给三娃子买鸡蛋,又对外称春花信佛吃不得鸡蛋,每天天拂晓春花起身端走七妈的脚盆,七妈会不厌其烦地叮嘱一句:“给三媳妇把脚盆也倒了,三媳妇有身子,大动不得。”春花知道婆婆的话分明是借口,但不得不照做。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春花端出三娃子两口子的脚盆后,再梳洗,烧火为三娃子煮荷包鸡蛋,七妈又对春花说道:“我信佛见不得鸡蛋味,把锅洗净。”春花反反复复洗多少遍锅,太阳露出头又去放牛割草,回来时太阳已正午,七妈不给留饭,还没完没了地骂春花,根宝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屋,更给了七妈欺负春花的胆量。寒来暑往,二宝实在看不下去七妈和三娃子的所作所为,趁卖木头时见了根宝,将屋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根宝,根宝决然不相信春花受七妈的,并强调:“我回去看着都好好的,没啥不对的地方。”二宝又说给泉叔:“叔,去管管我七娘,大嫂子死到她手了,现在又欺负二嫂,再出个人命就不得了。”
  泉叔到三娃子屋里,没人招呼泉叔,泉叔自己坐下,对七妈说道:“春花哪点配不上你屋,是没你勤快,还是没三娃子老婆俊,春花冬天给你烧了炕,你睡到柜盖上,夏天给你铺了炕,你睡到大石头上,这就是根宝他妈做的事,甭说给人说,做的事狗都吠三分。”
  三娃子媳妇抱着娃数落道:“跟我一天到屋的,她男人见不得她,跟她不生娃,能怪谁,你说了媒连过日子都包了。”
  七妈也当着泉叔的面数落道:“我屋的事都是二媳妇往外映呢,她不说谁知道,还把状告到你跟前了,你把你脚缠住就对了,心操的多了老得快。”
  黎明后的曙光已踏破黑暗,徐徐照亮少陵塬的大地,寒冬里的冰雪迎着春天的脚步跚跚归来,然而,凤却没有等到穷人自由,妇女翻身的夏忙前。少陵塬的寒春里,得得担着货担和凤一前一后走在傍晚前的村道上,两年了,他俩担着担子熟悉了少陵塬的条条小路,熟悉了村前庄后和形形色色爱贪便宜的人,为了娃,跑断腿都心甘情愿。可在黑暗的黎明前又有多少亮光能照亮她脚下的路和头顶的天?得得前头走,凤紧跟其后,地痞一下子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凤,凤意识到,该来的祸事防了多长时间还是来了,她喊着骂着,挣扎着,还是被地痞摁在小路旁的涝池边,得得听见后头有骂声,他老远转过身,看见凤已经被地痞压在身下,便急忙放下担子抽出扁担,抄在手里,大步走向地痞,凤早已被地痞扒开衣裳,并死死的压在身下。得得抄起扁担照着地痞的后脑勺狠狠地打下去,只听妈呀一声,地痞头就软了,得得没松手,朝着地痞的后脑勺没停手地打了下去,直至地痞没了声息。其实,随着扁担一次次的落下,地痞的后脑勺早已开花了,只是情急之中顾不上罢了。凤也被得得的扁担无意中打了几下,她翻身整好衣裳,对得得说道:“甭打了,快走!”
  此时的凤才看到得得第一回为自己遮了风,挡了雨,真正地当了一回男人。看着没了气和背上溅的血迹的地痞,凤和得得都知道闯下大祸了,屋里的娃和没卖完的货也顾不了了,一起跳进了路旁的涝池里。笫二天太阳晒满后人们争先恐后地传开昨天傍晚涝池沿发生的事情,并交头接耳地传遍了少陵塬畔。少陵塬的人笫一次埋了个自己认为是铮铮硬汉的得得,埋了被人当成笑话的凤。以前少陵塬的小脚女人,总嘲笑凤的门楼是立起的牌坊,这回从人们的唏嘘声中也真正理解了女人跟个男人不仅是为传宗接代,更为的是活一辈子背后有个男人撑腰。而且,以前嘲笑凤的那些人未必有凤的勇气和得得的胆量。这件事过了半年,在新中国成立后锣鼓喧天的庆祝声中,有人不打自招地炫耀自己和那个地痞做下的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事先预谋、打赌,谁赢了谁先上,谁胆大,谁先去,才出了这样的事,他当时躲在涝池旁的歪脖子树下,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凤和得得的死也同时彻底尘封了根宝和春花同床异梦的心,渐渐地根宝回屋的次数有所增加,但七妈和三娃子媳妇对春花的从来没有减少过。在她们的支持下,新房里属于春花娘家的陪嫁全被五雀卷走,七妈和老三媳妇都认为这是应该的。晚上根宝和春花静静躺在炕上,根宝翻了半身,左手放在春花的胸前,春花轻轻地用左手将根宝的手放回她的身后,她对根宝说道:“离婚,我去过乡政府了,咱俩能离。”
  “我刚进门,一家子都欺负我,我想再歪的老虎不吃子,我学勤快些,有眼色些,不顶用,想骂还是骂,不给吃就是不给吃,我熬一天算一天,你在屋时间短,你妈给你告黑状,你信以为真,用绳抽我,用脚踢我,你一家子不如老虎,真正地能吃人,五雀出嫁把我妈给我的陪嫁揽光了,我还不敢吱声,我也想过扑涝池,我妈我爸咋办?现在新中国提倡婚姻自由男女平等,我守在你屋等死呢?”
  根宝知道被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离婚很容易,说散就散,有的娃都会走路了也离婚,人们相互看样子,便嬉笑着一下子压住了春花:“看你能翻过我不?”
  一觉醒来,根宝又对春花说道:“五雀出嫁拿完了你的嫁妆,以后都会有的,我往后不进城了,咱妈和老三媳妇就不敢欺负你了。”
  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和扫盲在少陵塬推进,根宝又忙得不沾家,白天搞土改,晚上进扫盲班识字,没有半年,根宝就能读通长安报了。扫盲班的老师告诉少陵塬的农夫们:“我们是社会主义的新型农民,要做新中国第一代有文化的新农民,以后的中国要实现犁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根宝把老师的话一字不漏地讲给了春花,又高兴地拿出了长安县人民政府颁发的土地证,他俩坐在土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唯恐少看一个字,春花的手抚摸着大红印章,憧憬着这一天的到来。然而,事情并没有使他们如愿以偿,三娃子媳妇生的老二也一岁了,春花这时明显地隆起了肚子,七妈却请了几个人来分家,春花知道这明显地怕侍候月子而使出的计策。七妈请了大舅二舅,根宝请了泉叔,又请了个代笔先生,几个人坐定后,根宝说道:“今来的都是长辈,没有外人,既然是分家,那就不谝闲了,妈,你跟我过,春花侍候你侍候顺了。”
  七妈的话应验了根宝的猜想,这分家分的就是他和春花。根宝接着又说道:“两间上房归我妈,两间厢房东边给大哥留着,西边给三娃子,谁以后管我妈,两间上房归谁,磨房归幺四。我就住三爷给的房就行了,谁还有啥要补充的再补充。”
  根宝心想:“与其让人撵出来,还不如自己退出这个屋,甭说家产,只要能安安宁宁过日子就不错了,请人写分书都是多余的。”
  这样的场合春花更是没有说话的权利,也只能随事而去。春花看着一无所有的小屋,总算脱离了沉重的精神枷锁,但愿这个小屋是一个没有压迫,一个自由的世界。根宝第一次为自己的小家量了小米,购置了锅碗瓢盆,等春花生下崽就是一家人的日子了。春花挺着肚子在收割完的麦茬地里拾小麦,拾回的小麦揉揉粒,不知不觉揉了一斗多,她又将小麦淘洗干净,要在石磨上磨出当年的新麦面。当她挺着肚子磨面时,七妈和三娃子媳妇却抱着两个娃串门拉家常去了,春花一个人牵着牛绳忙着磨完小麦后,那婆媳俩一前一后进门了,七妈进门取了个升子,说道:“给我一升面,给俩娃吃,尝个鲜。”春花心想一斗麦能磨多少面,一升就舀完了,但她还是抹不开面子,勉强地笑了笑,对七妈说道:“妈,你舀,你磨了我也能吃么?”
  七妈一句冰凉的话真正霜寒了春花的心,她下决心下次一定不给,但七妈的心硬如石,从这次开始再也没有收过手,无论是小米和麦面,七妈就像讨债的,只管舀米舀面,对月子里的春花不闻不问。六妈看不下去,和了一碗面,擀出来晾在案板上,七妈对六妈说道:“你忙你的,我给做!”
  六妈信以为真,洗洗手回她屋里了,二宝媳妇对六妈说道:“妈,你上当了,春花嫂子进门几年了,你啥时见七妈给过春花嫂子个笑脸来,除了打就是骂,你帮我春花嫂子,不给做熟,春花嫂子咋吃?”
  二宝媳妇说完,走出自己的屋,进了春花的门,迎面碰见七妈用菜刀切了一半多的面片,拿回自己屋了,二宝媳妇气得浑身发抖,说道:“七娘,春花嫂子坐月子,大人没饭吃,娃没奶吃,你装看不见,也不管,我妈给檊的面,你咋忍心能拿走一大半呢?”
  二宝媳妇一句话都没说,烧了火给春花切了一小块面片,煮熟后,抱着春花一边喂饭,一边哭,她又帮春花挤了挤奶,可挤了很大一会,才挤出一点点奶水,婴儿都饿得哭不出声了,七妈还在外头数落,嫌是个丫头片子。二宝媳妇对二宝说道:“赶紧进山寻二哥,二哥再不回来要出人命的。”二宝吃过饭,已经太阳偏西了,他一路小跑,进了山,找回根宝,根宝走进大杂院,就听七妈骂道:“狗日的,炮一响就给婆娘过继了。生个丫头片子像闯关了。”
  根宝知道是骂他,他没哼声走进了自己的小屋,看到小屋一片狼藉,地多日没扫,尘土掉得地面上已积下浮尘,春花昏迷沉睡,他眼睛湿润,屋里一大家子十口多人,单独他把日子过烂了。根宝总算良心发现,喃喃自语春花坐月子都是这样,他愧对结巴弟弟和老实巴交的老丈人,他做好饭,扶起了春花,慢慢地喂给了春花半碗饭,春花紧紧抓住了根宝的衣袖,声音微弱地对根宝说道:“我死了谁都不恨,恨自己命不好。”
  在根宝的照料下,春花慢慢地好了起来,分了家短短两个多月,七妈没有停止她那张肮脏的嘴和贪婪的的手,春花的米、面时时不翼而飞,春花顿顿用凉水充饥,熬一天,盼一天,她敖过了苞谷从种到收的日日夜夜,熬过了七妈费劲砸锁的声音,春花抱着刚刚满月的娃,忙在田间地头,七妈丝毫不理,春花对根宝说道:“咱把苞谷挂高些,挂的低了我看不住。”
  根宝明白了春花话里有话,他说道:“没事,我进了山咱妈不可能把生苞谷顺去,这回进山砍些木头咱在咱地边盖两间小房,再做个一间竹楼,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你就能享些福了。”
  春花听了根宝的话,脸上泛出了幸福的笑脸,这一天一定不远了。当根宝挂完苞谷种完地时,已经秋雨淅淅,七妈笑眯眯地走到根宝面前弯下腰,凑近根宝耳旁悄悄对根宝说道:“三娃子说来,让你赶紧出去寻个地方住,你那屋三娃子不给了,三娃子给你算了日子,今初九,十三是好日子,你十三搬家。”
  根宝沉默了许久,站起来进了屋,告诉了春花七妈说的话,春花眼含泪水说道:“娃十八才俩月,三娃子叫十三搬家,你去给说,等娃过百日咱搬。”
  春花初十在丫丫一天的哭声中磨了面,磨了米,根宝寻了山里人丢弃的一间茅屋,十一米面又被七妈偷得一干二净。十二这天春花抱着娃又磨了米、面。当根宝背着米、面,春花抱着不到俩月的娃走进黑沟的茅屋里,屋内早已被雨水渗透,连放米面的地方都没有,土炕土也已经潮湿发霉,斑驳的青苔如同绿毡铺在土炕上,雨水顺着墙角流淌,炕边的木板也牢牢地沾在土炕上。根宝取下炕边,一头放在窗台上,一头放在炕头,抱来一捆潮湿的枯草放在木板上,再从春花的怀中接过丫丫,放在枯草下,作为丫丫的暖巢。根宝蹲在潮湿的土炕上,喃喃自语:“这就是我盼望已久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时隔一年之久,根宝砍够了盖房用的木料,却在三娃子恳求下救了两个重症脑膜炎的孩子,春花和丫丫抵不过茅屋的常年潮湿,娘俩都落下了终生残疾。(完)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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